“民主能力培训”第一讲:升级业余爱好到专业能力
网上有一句流行语:“不要用你的业余爱好去挑战别人的专业。”我想凡是正常智商的人都是赞同的。尤其外行明显是外行的技术专业领域,比如医学、工程、科技等。但是,很少有中国人认同民主政治也是专业领域,仿佛参与门槛较低的公共事务领域,就没有专业概念。这是完全错误的。这个错误的认知是迄今我们渴望的民主大转型没有成功的根本原因之一。比如否定中华文明和儒家的没有读过钱穆;鼓吹基督教的没有学过西方民主化历史;膜拜“大宪章”的不懂英国史;赞美“五月花号公约”的也不懂美国史;执拗于联邦制的也没有读过一本宪法学专著。
这就好像,一群没有任何医学专业背景的人却一定要参与专业医生的会诊并指导治疗方案。如果患者是他们的亲人,他们会这样做吗?中华民族是我们的,我们祖先的,我们子孙后代的共同体,为什么他们不能像尊重医生治疗自己的亲人一样,尊重专业人士来会诊民族的前途呢?或者提升自己的能力,使之达到专业水平呢?
我们当然鼓励和支持把追求民主转型作为业余爱好的朋友们。但是,为了我们共同理想之成功实现,为了中华民族真正的大复兴,我们必须坚持专业性,所以“陶赟课堂”不仅是为专业人士开设的,也是为那些对中华民族充满了真挚的感情而希望从业余升级成专业的有着“达则兼济天下”理想的爱国者而开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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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大转型实践》是“陶赟课堂”核心课程之一。第一个系列“民主能力培训” 由六个讲座组成。第一讲:升级业余爱好到专业能力; 第二讲:什么是建设性的专业能力?;第三讲:公民如何提高专业议政能力?;第四讲:非专业公民如何参与民主大转型设计;第五讲:我在法国的第一场民主“竞选”实践;第六讲:普通人参与民主大转型该如何开始。
本文是第一讲。升级业余爱好到专业能力。我先从自己的几个故事说起。
我从小就是中国象棋爱好者,家父年轻时曾经获得过一个县的亚军,一个很普通的县。从小到大,父亲和我下棋基本上都是要让车马炮的,但我赢得很少。父亲只进修过夜大学,而我是上海交大的工科学士。但是,直到父亲去世,我从未在不让子的情况下,赢过他。父亲不是专业棋手,而我的水平也不算太业余,两者间的差别还是有那么大。
我也会下围棋,水平比象棋差点。大学时代,和一个只是业余初段的同学下过一次。尽管他让了我九子,我还是输的稀里哗啦。所以,下了一辈子棋的爱好者赢不了专业棋手是很正常的。
我能考进上海交大,数学应该还是不差的。但是进入交大的第一次数学摸底测试就把我考懵了,因为我生平第一次没有把握及格。而我的同学们都在兴高采烈地相互对答案。成绩出来后,我勉强及格,他们都是八九十分。大学期间,数学只拿过一次90分,那是国家教育部的统测,而同学们都是满分或接近满分了。所以,我特别敬仰数学好的人。
我还喜欢海钓,在国内的时候常和我弟弟一起出去,一开始起点都一样。但是,他对海钓的专业技术比我用心得多。2007年出国后,也就回国的时候出海钓一次,每次都要像菜鸟一样重新学习装线组,绑鱼钩。而弟弟每年出海几次,已经是老手了。所以,和他出去,同样的海域,他总是收获很多,而我只能在他的帮助下勉强不空军。
到了法国以后,我还参加了击剑俱乐部,学会了击剑,擅长重剑。有一次和一个法国女生对练,我身高臂长是很有优势的,结果却是完败,没得一分。因为她是俱乐部的专业教练,虽然只是教小孩子的。如果各位有过和职业乒乓球或职业羽毛球运动员交过手,应该也会有同样的感受。
大学刚毕业的时候,我拥有一个实用新型专利,是两头可以灌装的容器,用于牙膏和化妆品之类的。这是从营销理念出发的设计,同一个牙膏管或面霜罐的两端分装早晚用的来提高销量。后来带着专利参加展销会,大宝公司的专业经销人员一看,就说,这样的设计肯定行不通的,销量会暴跌,因为很多消费者只用早霜或晚霜,要通过广告来改变她们的消费习惯代价太大了,得不偿失。我是国际航运专业,虽然懂营销理论,却没有化妆品专业和一线的消费市场经验。而上海牙膏厂的副总工程师则对我说,牙膏的生产流水线是按从尾部单口灌装设计的,要用我的专利,先得花几个亿改造流水线,得不偿失。我也不懂专业生产,所以就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些故事就说明,隔行如隔山,业余爱好和专业的差别是巨大的。即使是在业余爱好者群体或专业者群体之间也是一样的。在公共领域也是如此,我就举几个法国案例。
2011年12月13日,我在巴黎采访法国左派联盟的总统候选人梅朗雄。当我介绍自己是中国的记者时,梅朗雄马上问我,是哪个中国。他的随从都笑了,不明白领导为啥这样问。我马上回答自己是来自中华人民共和国。他们才恍然大悟,对领导的政治敏感性是由衷地佩服,因为面对同样是中国的,但来自大陆或台湾的记者,他们的回答口径是不同的,所以先要搞清我是哪个部分中国的。这就是总统候选人和一般政治家的专业区别。他们可能在绝大多数领域的专业素养都差不多,甚至在一般外交方面也一样,但在关键性细节方面就不一样了。所以,梅郎雄连续三次参加法国总统大选,得票率不断攀升,2012年第一轮得票率11.1%,2017年19.58%,2022年21.95%,差点进入第二轮。2027年,马克龙任满两届不选了,左派没有更强竞争者,梅郎雄四度出山,很有可能入主爱丽舍宫。他在“中国问题”上的细节把握,仅仅是其全面的顶级的专业素质的冰山一角。我后来还问他对于中国政府援助陷入欧债危机的希腊有何看法。他不用掏出小本本,随口就答道:“根据人均收入的国际排名,中国排在第70位,而希腊在第30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要求一个比自己还穷的人去援助另一个穷人。虽然,整体上,中国不穷。”他能记住那么精确的数据,肯定是下了不少功夫的,这就是专业。
以上表现了职业政治家在知识领域的专业性。那么他们在人际关系和沟通领域的专业表现是如何的呢?我就用法国前总统奥朗德的两个故事来说明顶级政治家的水准。故事发生的时候是2011年,奥朗德还是总统候选人。
第一个发生在法国中部城市克莱蒙费朗。2011年6月25日,我参加了奥朗德在该市社会党总部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会上我提了一个问题将了他一军:“作为法国总统候选人,您是否觉得中法关系并不重要?因为我在您的博客上没有看到一篇文章是关于中法关系的。”与会的社会党领导们有点小小的不安,而法国记者们也马上严肃起来,大家都看着他。而奥朗德面不改色,心不跳,反应迅速,先是夸我问题提的太好了,然后说“当然重要”,继而侃侃而谈。最让我钦佩的是,第二天,我就看到他的博客上登了一篇关于中法关系的文章。显然,他非但没有对我的挑刺而生气,反而立即行动弥补了这个不足,这就是民主国家的顶级政治家对待批评的态度。
第二个发生在奥朗德担任议会主席的法国科雷兹省的首府蒂勒市。2011年11月4日,我当时毛遂自荐要担任他的中国问题顾问。会谈前,他在议会开会,我就在会场旁听。会议结束后,我和他边走边聊,结果闹了一个法语笑话。法语里的省议员叫Conseils Générau+字母艾克斯,结果我发成了 Conseils Généreu+字母艾克斯 ,Générau+字母艾克斯和Généreu+字母艾克斯的法语发音差别很小,但意思差别很大,我的错误发音的法语意思是“慷慨的议员”。奥朗德周围的法国议员们都笑了,我也觉得很尴尬,想自己连法语都讲不好,还幻想要作未来法国总统的外交顾问。奥朗德却没有笑,一脸严肃地对大家说:“Monsieur Tao a raison, les Conseils Générau+字母艾克斯 doivent être généreu+字母艾克斯 pour le peuple. ” 中文意思是:“陶先生讲得对。省议员就应该对人民慷慨嘛。”大家赶忙点头称是。他的寥寥数语,就帮我摆脱了窘境。也是婉转地批评他们,怎么能这样嘲笑一个老外的法语发音呢?我们的表现可是代表法国的国家形象的。这就是顶级政治家的处理临时事件的专业品质和能力。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懂得“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道理。我们一般也不会到医生、工程师这样专业人员面前去充内行,因为根本搭不上话,我们连那些专业名词都说不出来。但是,政治领域是非常特殊,因为它属于公共事务,我们每个非专业的人员都可以说上几句,也可以通过看几篇新闻报道就发表自以为很专业的评论了,甚至还会自我感觉比专业人员更专业。
公共领域的进入门槛看上去很低,但实际上其专业标准要求一样是很高的。政治的业余爱好者和其专业人员的差别并不比普通人和医生的差别更小,只是我们自己不知道而已。当然,一般人好面子,也不愿意承认。如果他们不介入公共事务的讨论,也没啥问题,因为对人民的利益没有影响。但是,如果一定要以外行充内行来影响公共决策,甚至鼓动群众用人数优势来否定专业意见就不对了,因为否定专业搞民脆,最终伤害的是人民的根本利益。取消高考,批判臭老九,科学家扫厕所,外行领导内行的悲剧,大家都是知道的。
十多年前,我自己也犯过不少这样的错误,因为我曾经是一个政治报道记者,而且还是读过几本书,有几年执政经验的,也有法国民主一线实践经验的相当专业的记者了。但是,做政治脱口秀的评论和专业议政执政完全是两回事,记者就是一个很容易自以为是内行但实际上是外行的典型职业。下面和大家分享一个我自己缺乏深度思考却以为专业的例子。
2010年12月8日,我在自己的法语博客上发表了一篇评论,批判法国国会中的四十岁以下的年轻议员比例太低,影响法国年轻人的意见表达和利益。我还认真研究对比了欧洲其他国家的比例,列出了详细数据来说明法国落后了。比如:法国四十岁以下的众议院议员只有25个,在总数为577个中仅占4.3%。而丹麦的比例是34%,荷兰31%,挪威28%,瑞典23%,德国和芬兰21%,西班牙和英国是15%,意大利也有12%。
看上去很用心也很专业吧?我也洋洋自得地以为找到了法国民主的重大问题。我还把这个批判上了法国的网络政治论坛来显摆,也有不少人叫好。但有几个网友的评论却让我猛然醒悟。
一个说:“ 如果人民不选择年轻人,可能是因为觉得他们没有年长者的政治可信度高。”因为法国民主运行两个世纪了,选民成熟理性,他们清楚国会议员是专业岗位,不是热心市民,业余爱好者是达不到国家层面问政的专业要求的。议员中有年轻人,当然好,但关键是能力,而不是年纪。
另一个则说:“年长者也可以代表年轻人的利益。而年轻人缺乏人生阅历,却未必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真正利益。”这就涉及到了“何为代表权”的政治理论了。3年后,我在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进修政治学硕士,专门选修了代议制民主的课程。导师是当代代议制民主领域的大牛 Bernard Manin。读了很多书和学术论文,深入研究以后就知道当年我的批判是貌似专业实为肤浅的。
西方人研究代表权问题几百年了,我知道的他们基本上都研究了百年以上,而他们的绝大部分研究,我是完全无知的。而我的导师则一眼就从我表面的小聪明看到我背后的无知。正所谓,无知者无畏,而知道得越多则越知道自己的无知。所以,在公共议题讨论的时候,我们往往看到业余爱好者更有自信,而专业人员相互讨论时都很谨慎。
受到了经验教训,我就更加刻苦,不仅研究西方的理论,也对比中国智慧。还搞了一个选举创新:我结合了中国传统的科举制和古代雅典民主的抽签制度,创制了新的选举方式:通过议政能力资格考试的无党派候选人可以通过抽签成为议员,而议会设定一定比例的配额给这样中立的抽签议员。这样就避免了西方现行民主制度被政党垄断,无党派候选人难以当选的缺陷。这就是我的“代议制民主”课程的结业论文,导师很赞赏我的中西结合的学术方法,鼓励我要找机会真正落地,而且要把这种思路扩大化,用到西方民主制度更新的其他方面。
道理说白了,也很简单,西方人在西方体系里研究民主几百年了,能研究的都研究了,很多研究都细致到了偏门了。如果要有实质上的更新,只有借鉴外来的中国儒家民主的智慧来刺激了。我的人文民主体系包括人文经济学,都是按照这条中西合璧的学术方法的路径走来的。既是我自己的学术研究特点,也是我的教学方法。我坚信这也是未来人文学科全面更新换代的方法。
所以,有些革新措施表面上一看就知道,外行往往想当然以为是拍脑袋的结果,却不知道内行得有多深知识储备、多广的研究、经历了多少年反复研究后才能有这样的构想。内行和外行之间的沟通困难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外行自以为内行,那就没得谈了,而这就是公共议题讨论中最典型的困难。因为公共议题讨论不是学术会议,它是全民的,专业参加,也很欢迎非专业的热心公民。所以,要保证民主质量,关键还是要提高热心公民的真正的专业议政能力。推荐大家一本书,就是刚才说到的我的导师写的《代议制政府原理》,法语原著为:Principes du gouvernement représentatif,英文版为:The Principles of Representative Government,目前没有中文版。
我自己认识到自己是外行,而决定深入学习升级成内行的转型是在2012年法国大选期间。研究报道大选,就必须研究政纲,而每条政纲出台的背后都有深度的理论基础,有历史经验也有哲学理念。作为记者或新闻评论员来评论政纲并不难,就是政治脱口秀嘛。但,我是要研究出我们需要的民主模式和治国方案的,会耍嘴皮子没有用,得有真本事。我在深入研究各候选人政纲时,明显感觉到自己缺乏专业知识。
2012年5月央视采访我之后,凤凰卫视欧洲总部也采访了我,还邀请我担任新闻评论员。我非常感谢他们重视我,也是一个马上就能让自己出名的好机会。但人的时间有限,我选择了进入法国大学继续深造,特地选择了专门培养法国高级公务员的硕士课程以夯实执政所需的全方位理论知识,比如公法学,欧盟法,国际法,行政科学,国防,政治哲学,宏观经济学等。虽然这些书我都读过,也有国内政府领导岗位的实践经验。但系统接受科班培训,还要通过考试,对能力的要求和提高是不一样的。
在执政能力的专业通识基础打牢后,我又到了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来学习,以提高学术能力,因为我要改革西方现行民主体制来创制新的民主模式。要实现这个目标,属于执行层面的法国高级公务员的培训课程就不够了。我必须接受能成为政治领域学术大牛的深度专业培训了。当然,我在理论深造的同时,一直参与法国政治实践活动,包括2022年参选法国总统,推出了49条具体的政纲。本文就不展开这些措施设计背后的专业逻辑和知识了。大家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留言我,我们可以组织系列的网路讲座,我一条一条来答疑,对比中法两国国情来谈中为洋用和洋为中用的执政智慧的互通性。大家就可以了解在民主制度下,总统竞选纲领制定的来龙去脉,以及选战技巧。我的油管频道《中国政改》上有这49条政纲的法语中文字幕的视频,视频标题为:法国民主案例教学片- 陶赟2022年法国大选政纲。大家可以先看看。
课后作业:如何深刻理解一些业余爱好者始终热衷于反对专业意见的心理动机?如何在公共事务讨论中提高讨论和决策质量,又保障公民的严论字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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